在这种地方遇到熟人其实是件很尴尬的事情。
“我听说……你并不是在这工作。”
“是的……”她低着头声音很小。
“可是……”她双目低垂欲言又止。
“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只要你不是被逼的。”
虽然我现在已经不需要劝失足妇女从良,但是我还是希望她能说的能符合我的心理预期。
这是真话。
“是的。”她猛抬起头来看着我。
“现在城里能找到份工作似乎不是很现实。”我还是尽量宽慰她,也说服我自己。“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我相信这不是一般演员能装出来的。
“我去的那家裁缝店的老板以前认识我。”
“以前?”
她点了点头。“我跟菲莉……都接待过他。”
“你既然认识他就应该赶紧离开。”
“我开始并不记得他,直到有天晚上,他来到我的房间跟我说起老巴斯特的酒馆,我才知道他以前找过我,他还提起菲莉……”
这话叫我皱起眉头,“然后呢?”
她抿紧了嘴巴,脸上虽然尽是悲伤却没有像菲莉希娅那样流泪。
“他强迫……”她从嘴巴里挤出这两个词。
“然后呢?”我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说重点!你怎么就到了这里!”
“我被他囚禁了起来,他……强……”
我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你来这多久了?”我心里已经很不爽了。
“好几天了。”她一下哭出了声,“我怀孕了!”她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并不算漂亮,可以说长得比较普通。如果在人群中我大概不会看她第二眼。但我救过她。
对于一个救过一次的人,我并不拒绝再次伸出援手。这不仅因为她是个女人,亦或许是她拥有着跟菲莉一样的境遇。
这个行业里的从业者绝大多数是喜欢这种不用怎么费劲就赚钱的活而积极投身于这个事业的。虽然脸面上确实不好看,而且接待的有些男人不管长相还是身体器官甚至嘴巴确实极度令人作呕。但这个钱赚的快,轻松。每次上来半个小时打底的毕竟是少数。十几分钟的已经很厉害,几分钟就完活的甚至一两分钟的也大有人在。
但有些就不是自愿参加的,被迫这种事在这个行业里是常态。不管是因为什么而被迫。
毕竟有人喜欢这种风格。
有需求就有市场。
从另外一位热情的女招待嘴里得知裁缝店的老板似乎是爱德华的手下,或者跟爱德华有关系。总之,这老板不怎么干净。她也是这里的常客。
城里的月光把这个沉寂的城市照亮,我穿过了一条条忽明忽暗的街巷。钱花了,但我没时间也没兴趣在她温暖且湿润的蜜乡里寻找欢乐和慰藉。
我也没去找那个裁缝店老板,我有的是时间回去阉了他,但不是现在。
那个不起眼的鱼铺子在这条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街上确实一点也不显眼,如果不是了解的人,谁又能想到这里面睡着一个本地最大的帮派首领呢。
我没有贸然去推他家的窗户,既然他敢在这睡必然不是个简单的家伙。既然不是个普通的家伙,那么他的这个小铺子里必定有一些能让他安睡的玩意。
在我小心打开这间铺子的前门进到这满是鱼腥味的铺子后,一点一点摸上了二楼,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有个两个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家伙,那鱼老板并不在。是我高估了他。
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我觉得不能再冒险。于是我回到了教堂。
乌瑟尔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我对他毫不理睬,倒头就睡。
屋门被推开的声音将我吵醒,乌瑟尔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
“我的床似乎很利于睡眠。”他说。
“现在什么时候了?”
“中午。”
我现在睡得有点分不清时间。
“你这两天去哪了?”他问。
“那个被射死的家伙不是个简单的家伙!”我说。
“我已经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他确实不是个简单的家伙。”
我一咕噜爬起来,“你知道了什么?”
“他受过很严重的外伤,脚踝断过,身上的瘀伤很多,而且他被感染了瘟疫。”
“还有呢?”
“没了。”
我撒开他的手又倒回了床上,“这不用你说我都知道。”
“他还没有舌头!”他非常严肃地补充。
“菲莉呢?”我翻了个身说道。
“她很好。”
“我问你她在哪?”
“在外面发食物。”
“你是不是要跟她表白。”乌瑟尔假装严肃的看着我。
我抬起一脚踹他胳膊上,他也笑了起来。“病人们的情况有很大好转,比尔,谢谢你的帮助。”
“你给他们打扫呕吐物了么?”
“嗯,他们有不少人吐过几次后确实退烧了。”他微笑着说。
有不少……我其实听到这话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瞅着他那张坚毅却又透着些稚气的脸,“你老师呢?”我问。
“他在为病人们祈福。”他说。
“光祈福有个屁用,不还得吃药!”
“不,比尔!”他严肃的说。“法奥主教施展了圣光之术!所有危重的病人在他的祈福下都活了下来!”
圣光之术?我撇了撇嘴,“你确定?”
他点了点头。
“你是说那些没反应没退烧的人……被他救活了?”
“是的!”他看上去很开心。
“圣光是什么样子的。”
“很神圣,很……纯洁,很光耀,很温暖!很有效!简直是奇迹!”
“你这还用上排比句了。”我摇摇头,“是闪闪发光的那种样子么?”其实我还是有点不信。
“不发光……但我感觉的到!”
“你就吹牛吧!不发光!不发光你还能感觉到?”我嘴几乎要撇到后脑勺上去了。
“真的!你站在主教身边也是可以感受到的!”他认真地说。
“你是说主教大人都能群体治疗了?他为那么多人一起祈福祷告然后给他们都治疗好了?”我提高了声音。
“呃……不,是一个一个来的。”
我爬了起来端起那碗清汤一口喝干。“今晚可能不回来了,你在床上睡吧。”说着我抓起那块糙面包走出门去。
昨晚我没注意,今早发现教堂外的帐篷已经挤满了整个广场。菲莉希娅给那些难民们分发着食物,她清秀的脸在明媚的日光中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光芒。
忙成这样也不知这女人微笑个什么劲。
她看到了我笑着向我招手。真好。
“佩格裁缝店”,我眯起眼看了看招牌后推门走了进去。
这家裁缝店出乎我的意料,是专门给女人做衣服的地方,店铺里假人模特身上是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衣服,有的面料看上去很高档,有些复杂到估计只有公侯家的女主人才能穿出它的效果。
“欢迎光临。”我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需要点什么?”回过头来发现一个女人正微笑着看着我。
“你是老板?”我说。
“我是老板。”她依然微笑。
“老板不是个男的么?”
“哈哈哈!老板是男女很重要么?”她说道。
“哈!我只是慕名而来。”我打哈哈。
“这可是全洛丹伦最好的礼服铺子!不知道先生是在哪听说的呢?”
“在布瑞尔。”我随口一说。
“哈!布瑞尔。对那些乡下人来说,我的礼服确实出名。”这个女人说话很猖狂。
“你们这里缺工人么?”我说。
这个女人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又马上恢复正常。“不缺,暂时不需要。”她微笑。
“我听说有个叫露西尔·卡斯尔顿的姑娘曾经在这里当学徒。”
“这里没有什么露西尔·卡斯尔顿。”她的微笑虽然还挂在脸上,但我看得出那点小小的变化。
“有人说她曾经在这里待过。”
“你一定是记错了或者找错了,这里从没有过什么叫露西尔·卡斯尔顿的人,现在城里瘟疫这么严重,该跑的都跑了,该死的都死了,或许你去别处找找。”
看着她的脸,我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出了裁缝铺我转身望了回去,虽然店铺里面关着门,但我能感觉到有双眼睛正透过缝隙盯着我。
我扭头迅速离开了。
爬上旁边屋顶,我监视着这个裁缝铺的前后两面。等到了下午那个大个子又出现在了街道上。
他径直进了裁缝铺!
果然这个裁缝铺跟爱德华有关。
大个子进裁缝铺的时间可比进铁匠铺长多了,而且他从前门进却从后门钻了出来。这家伙跟上次不一样,他从后门出来后快速跑了起来。
我从屋顶落了下来,追了上去,一路追到了大山雀酒馆。
“哎呦,这位大人,你又来了!看来上次我们的姑娘让你回味无穷啊!是上次那位还是再选一个尝尝呢?”这个老女人把她的那股子浪劲使了出来。
“我要露西尔。”我径直往前走去。
“啊,可不巧呢,露西尔今天不能跟你春风几度了呢!”
“为什么?”
“她不舒服。”
“我可以不跟她上床。”
“啊!她现在病倒了呢!”
“昨天……不,前天她还好好的!”
“刚得的病。”
“那我也得见见她。”
“她已经被送出去了!”
“去哪了?”
“这位大人可真是用情至深啊,但是很可惜,现在一旦发病就会被处理掉。估计现在已经被送到救济隔离所了吧。”
我扭头就走。
“哎!你这个家伙!”我身后传来了一声埋怨。
送救济隔离所?哈!她要是真这么好心,估计太阳就会从西边出来了!
出了酒馆,我径直往隔离所方向走去,转了一个圈我翻进了酒馆的后院。
直觉告诉我露西尔出事了!
翻进院子后我直接摸进了仓库,仓库里乱七八糟没有她曾经被关在这里的样子。院子里那几间小屋子被我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能藏人的地方。
这个情况倒我心里好受点,至少她没遭受像拉尔夫那样的虐待。
在酒馆的外墙上移动比进到里面容易多了,凭借上次的记忆我首先检查了那个专供挑人的房间,今天生意要比那天好得多,只剩下四五个姑娘没客人,露西尔并不在其中。
之后爬上二楼和三楼我窥探了每一扇窗户,依然没有发现露西尔的身影。
她真的不见了。
自从那个大个子进到酒馆,我就再没有发现他的身影,我相信他不是这里的恩客,那他去哪儿了呢?
或许此时对那个酒馆老板进行一场温柔的审讯是得到我想要信息最快的方法。可这么一来我的行踪就被完全暴露了。
那把她绑出来呢?时间并不允许。
可转念又一想,露西尔已经被带走了,那我的行踪难道还不算暴露吗?那也就是说一旦有必要爱德华这个家伙很可能也要对我动手。
既然这样我还跟他们客气什么?我果断潜进了酒馆内部并摸进了那老女人的房间。
老女人的房间里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她身上的味道可比这屋里大多了。房间装修得非常不错,地上铺着的地毯脚感也非常棒,以我并不丰富的地毯知识也能感觉出来这铺满屋子的价格一定非同一般。
房间是一个里外的套间,她的卧房里面有一面墙被做成了衣柜,里面悬挂着各种各样甚至极其华丽的衣服。看来做这个行当确实很赚钱。
侧身摸着衣柜的柜壁,在柜子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是一个装满珠宝的盒子,再无其他。
像这样的女人应该是不可能爱看书的,甚至我怀疑她到底识不识字。这房间里没有任何一份来往的书信甚至说连个记账本儿都没有。
而正当我翻得起劲儿的时候,房门传来被打开的声音。嘟嘟囔囔的女人刚走进卧房,躲在门后的我就贴了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右手匕首抵住了她的咽喉。
她惊恐地发出呜呜声想要挣脱我的臂膀。我将刀刃使劲往前抵了抵。“如果你不想现在变成一具尸体就闭嘴,即使你喊出来我也能捅死后从窗户逃走。”我贴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把话送进她的耳朵里。
她立即停止了挣扎,但仍然从喉咙里发出呜呜声。
“我问,你答。”我说。“如果耍花样,就给你放血。”
我轻轻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匕首顶在她的嗓子眼处。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露西尔在哪里?”
“她真的得病了。”她似乎镇定了下来。
“你撒谎!”
“你要相信我,她真的得病了。”
“这是你第二句谎言,下一句依然是假话,我就把你的肋骨打断。”我接着说。“现在回答我,你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她真的不在这里,他被送到隔离所!”
一使劲我把她推倒在地,还不等她尖叫我朝她左胁肋就是一脚。她发出一声闷哼就蜷缩成一团。
将她翻了个身,用膝盖压住她的腹部,她的脸皱成了一团。我知道她很痛。
如果道德要求男人要怜香惜玉,我显然在某些方面做得不够。
“说完实话,放了你,我走。”我咬着牙说。
她只是闭着眼睛想从喉咙里发出哀嚎。
“如果继续挣扎,你的脸上会多一道疤,你将告别这个行业。”我的刀子卡在了她的鼻尖之下。
然而她此时似乎并不想听我的话。可当血流出来的时候她选择了挣扎。
“回答问题。她去哪了!”我给了她机会,“同意说话就眨眼。”
她不断眨眼。
缓缓松开捂住嘴巴的手,老女人哭着说:“她被带走了!是伊顿,伊顿带走了她,我不知道她被带到了哪里!我就知道这么多!”
“你为什么骗我。”
“伊顿说如果有外乡人,特别来找露西尔的是个外乡人一定要报告给他。”
“伊顿是不是那个留着平头的大个子?”
“是的是的!”她的眼泪把她脸上的妆全弄花了。
“她被带到哪里了?”
“我不知道!”
“你作为这个地方的老板,你的人被带走你会不知道?”
“我不是这里的老板,爱德华才是。”
爱德华!
“露西尔是你们从哪弄来的这你知道吧!”
“是伊顿送来的,我不知道。”
“你还在撒谎!佩格裁缝店你知道吧!你的衣服都是从那买的!”我也扯谎。
“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什么裁缝铺!真的!”
攥在手里的匕首微微地滑动,老女人的身体剧烈颤抖了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知道的就这些!”
“不不不,你还没告诉我她被带到了哪!你们不会放过她对么!”匕首切入得更深了。
“榨油街!榨油街27号那有个仓库!”
“他不是带到隔离所了吗?”
“他们有时候会把绑架的人关到那里!”
“榨油街在哪?”
“就在离这不远,三条街道。”这种花掉的妆真的……挺恶心的。
那苍老的褶皱的皮肤被白粉涂满,而且那些白粉颗粒就这样挂在脸上,仿佛是抹了一层面粉。而泪水和血冲刷这些白粉的时候……简直就是一团浆糊。
问得差不多了我一拳将她打晕了过去。将她绑了个结实塞到了床底下我赶忙潜逃出去,得在这个女人被发现之前找到露西尔。
街边的路牌让我很容易地找到油榨街。这里确实有一间仓库!只不过当我走近之后发现仓库的门竟然是虚掩着的!
轻轻推开门,仓库里一片漆黑。
打开两扇仓库的大门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看到一个人趴在地上,地上黑乎乎的流了一地的液体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
拔出剑我冲了进去。
地上的人已经没气,尸体还是温的,这是刚弄死不久。他脖子上一道很深的伤口要了他的命。继续往里面走,这巨大的仓库里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掏出打火石,我引燃了已经熄灭的油灯,我立马皱起了眉头,这里刚进行了一场厮杀。
五具尸体,鲜血淌满地面。绕过这几具尸体,在一个铁笼子旁边那个被我追踪过的大个子也躺在边上,只不过他的脖子扭动的角度真心有点夸张了。
笼子被打开了,只剩下被割断的绳子扔在那。有人捷足先登了……
虽然是满地狼藉,可我知道露西尔现在大概是安全了。可转念一想,我大呼麻烦,现在这笔账一定会算到我头上了。
我也没想杀人啊!
现在得了……我成冤大头了呗!
从仓库出来发现地上遗留的一些血迹。看来救她的人应该受伤了,这种逃跑方式被追上是迟早的事情。我拎着油灯顺着偶尔出现的血迹转到了离着仓库有十几条街道外的一座贫民窟里。
贫民窟并不很大,三十多间破败的小屋子里有一间有微微的光亮透出。
就它了!
有些贫民窟是有狗的,但这里没有狗叫声,估计狗被饥饿的人宰来吃掉了。地上又出现了一滴血。我俯下身子用手指将它抹了起来。
我笑了笑起身往前走去。此时除了我脚下发出的微微脚步声,我耳朵接收着周围一切的响动。
我贴身到那间房屋外时听到屋里发出的声音。
这声音叫我大为疑惑,那恩爱时濡湿的声音我很熟悉。
忽然那声音停止了,“还疼么?”这个微弱的声音我耳熟,是那个女人。
“没什么大碍。”这是一个小伙子的声音。
“他们会发现我们么?”女人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天一亮我们就离开这。”小伙子的声音倒是很有力。“亲爱的,既然能把你救出来我就一定会保护你。我发誓!”
姑娘哭了起来。
“劳伦斯!真的,亲爱的,我真没想过我还能活着从那个地方走出来!”
“为了你我可以付出我的生命。”
“不!我要你活着,我们都活着,我们逃出这里去找一个安稳的地方生活!”
“我爱你,露西尔。”
“我也爱你,劳伦斯……”
听到这,我将手里的匕首轻轻地放了下来。